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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杨子怡，字田力，号篱边散人，湘人居粤，教授,诗人，中华诗教学会常务理事，广东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，云帆、诗海等顾问，中镇、尘社等社员。诗作散见于《当代诗词》《诗词选刊》《诗潮》《诗词百家》《中华辞赋》等二十馀家诗刋中，有《篱边虫语》《木雁斋诗选》等诗集正式出版。坚守传统，诗风雅正。

　　好的。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和错爱。“高深”不敢当，不过对诗词有些痴爱并有一些肤浅的思考与探讨而已。DeepSeeK等Al近来很火，是人们谈论最热的一个话题，特别是其生成诗的功能之强大尤令诗界关注，作为痴诗者，觉得探讨此话题是很有意义的。刚才开场白中您提到的“吊打”一说，我感触颇深，并认同这一说法。怎样才能写出有水准的好诗，我曾在我的一些诗论里谈到，要具备以下几个基本条件：其一，积淀深厚。深厚之积淀靠的是阅读，即人们所熟知的“读书破万卷，下笔如有神”。这个积淀主要是知识与词汇的积淀，二十年前在我的《古今诗坛“老干体”之刍议》一文中所批评的老干体，其中弊病之一，就是读书少，语汇不丰富，写来干瘪瘪，只是概念化与口号化的东西。其二，想像要丰富。想像奇则诗奇，这个奇包括立意、用语、布局。其三，注意结构上和语句间的逻辑联系。其四，一定的写作技巧。具备这些，基本上能写出好诗来。但这些在横空出世的DeepSeet等Al面前，则显得很弱了，Al其强大的语言模型与数字化的算力，逻辑推演力及海量的信息贮藏，你再能怎么积淀丰富，语汇再多，想像再奇，技巧再高，也是难以企及的。所以，“吊打9O%以上的诗人”这话一点也不夸张。问题是，在强大的Al面前，诗词写作还有必要吗？很多诗人徬徨，最近有诗友问我，还要不要坚守自己的写作，答案我认为是肯定的，不管你是在被AI“吊打之内还是之外，都应保持自己的坚守，诗词写作仍有必要。

　　这是一个饶有兴趣的且有一定理论色彩的话题，因此，就此我想多说几句。在A1智能化时代，诗人对诗词创作的坚守也是由诗词的本质属性所决定了的。诗词属文学，文学的本质是什么？高尔基有一句话说得很好：“文学就是人学”。文艺理论家上海复旦大学钱谷融教授1957年曾就此命题专门写过一篇长文《论文学是人学》，他强调文学应以人为中心，关注人的情感、心灵和精神世界，有兴趣的朋友可找来读一读。既然文学是人学，诗词自然也是人学了，作为人学它就应该以写人为中心。其中的写人自然包括为己和为他两个层面，即人们常说的娱己娱人。相较于其它文学品类，诗词的情感属性，它的人学范畴更明显。因此写人、写人的情感、写人的社会生活、为人服务，是诗的最本质特征。因此，作为“人学”的诗，其创作的本质价值我们可以从下面几个方面去寻绎：

　　其二，思想和精神寄托。对大千世界万事万物，不同的诗人各有自己不同的看法，诗很早就形成了“言志”的传统，因此一首好诗应有诗人的思想倾向或寄托。依照指令的Al虽然能模仿出古人典雅作品，但诸如杜甫“朱门酒肉臭，路有冻死骨”所寄托的对社会批判的深度及白香山《村居苦寒》中“乃知大寒岁，农者尤苦辛。顾我当此日，草堂深掩门”那种由己及人的仁爱之高度，恐怕Al是无法企及的。

　　其三，审美体验。诗人从题材的选择、材料的安排、词汇的选择、结构的安排到意境的提纯等等，整个写作过程也是一次审美体验过程。人们常说：美在过程，不纯关乎结果。在审美体验中，诗人自然也得到审美愉悦。用工具Al代替你的创作，你显然没有这种审美愉悦。最近，我抱着好奇心用Al写作了几首诗，虽然感到新鲜，但没有一点愉悦感，因为Al剥夺了我的审美体验，没有过程，自然也就没有愉悦。

　　其四，娱乐需求。这就涉及到作为“人学”的另一面功能，诗是为人而作，人们需要娱乐，诗能满是人们这个要求。白香山《与元九书》中有段话说得很透彻：“小通则以诗相戒，小穷则以诗相勉，索居则以诗相慰，同处则以诗相娱。”在你通达易骄时，诗可警示你；在你穷途易颓时，诗可勉励你；在你孤居索寞时，诗可安慰你；在你与好友同处时，可同吟共乐。说得好通透，都是说的为己和为人，既娱己又娱人。我常说，为快乐而写作。试问：你没有参与快乐的过程，用Al生成的诗能让你快乐么？

　　其五，社会责任。诗是一个时代的不死的灵魂，诗人是其所处时代的社会良心。因此，诗人应有社会责任感，应该关注现实，尽写闲情，格局太小，应该写点实。写社会生活与现实，也就是写人，因为这也是人生存的环境，谁也不能离开这个环境。因此，不但要写点实。甚至不避讽谕，刺弊“救恶”不应成为禁区。诚如郑玄《诗谱序》所言：“刺过讥失，所以匡救其恶。”在写实、写生活这一点上，Al恐怕也是难以胜任的。

　　其六，文化传承。这也是我们坚守写诗的本质价值之一。赵翼的“江山代有才人出，各领风骚数百年”，是人所共知的两句诗。古典诗词之所以承传至今，就是因为历代有无数的“才人”坚守写作；今天，如果大家都放弃，让Al代庖，“风骚”让Al“独领”，写作水平就会退化，人会被数字淹没，诗会被智能技术所异化，诗词随着时间就会断层。因此，Al作为工具代替不了诗词文化的传承。

　　正是基于以上诗词创作的本质价值，我们必须坚守创作。坚守创作，自然也是一种对抗数字冲击、对抗技术异化、对抗时间洪流的精神姿态。一个真正痴诗的诗人也应该有这种姿态。一个为快乐而写作的诗人，不管他的写作水平是上乘还是中下乘抑或初入门者，也会有这种姿态，不管他的诗水平如何，但他参予了这个审美过程，如前所述，审美过程能给他带来愉悦，Al却不能。因此，我不赞同自AI后，诗只能由10%的精英来写的观点，被吊打的90%的痴诗族，同样有通过写诗而寻找快乐的权力，有渲泄自己情感的权利。

　　你所说的“冲击”，我倒是有自己的不同思考。首先，不管有没有Al，大部分作品是难流传存世的，存世的只有少数精华，杜少陵说得好：“文采承殊渥，流传必绝伦”，能流传的只是那些有“文采”能“绝伦”的作品。不够优秀作品即是不受Al冲击，本来就难存世嘛。因此，诗词写作作者不必考虑能否传世。其次，你所说的对“不够优秀的诗人”的“冲击”，可分两种情况看，其一，如果是真正的痴爱诗，且其写作不抱任何功利，而是为寻觅快乐而写诗，就谈不上冲击，Al生成的诗水平固然高，与我何碍，我的诗不如Al，又何必自颓，诗虽不优秀，但在审美过程中，我得到精神上的愉悦，不也就很满足、很坦然了么！其二，那些抱着沽名钓誉的心态去写诗的人，则不一样了，冲击是很大的。因为他不够优秀的作品与他扬名立万的欲望，形成悖论与反差，在Al生成的作品面前，相形见绌，就难免失望和颓唐，自愧不如。也正因这样，难免出现以Al作弊的现象，早些年前的全国性诗赛，不就有人抄袭古人作品而混迹其中么。我最近写的《试初deepSeek集句七律漫兴》中有两句就表达了这种担心：“忧心从此难甄伪，越俎沽名不涉疑”。这仅管是个别现象，但也是令诗坛头疼的事。

　　作为爱诗的我，承蒙您的贬奖，受之有愧，我谈不上“优秀”，也不敢过多建议。不够，我也谈点不成熟的看法。前几天，女儿与我谈起deepSeeK强大的功能时说，这是一个对学生很好的学习工具，它可以生成适合不同层次学生的试卷，可让学生模仿作文写作，进行对比。我忽发奇想，对于基础薄弱的诗词爱好者不也可把它当作一个学习的工具么，首先，可以让Al检查自己写作存在的问题与差距，可以让自己写的作品与Al生成的同题作品进行对比，在对比中找不足。其次，通过Al进行临摹，在临摹中提升自己。中国书法讲究临摹，其实，诗词何尝不可临摹。很多诗人都有通过与古人唱和而临摹的经历。甚至国学大师饶宗颐先生都不讳言有此经历，饶先生步过很多古代大家原韵。记得我在潮州任教时曾听他谈到学诗者步古人作品的好处：其一，通过步古人韵，解决押韵难题，不须韵书。其二，通过步韵，可以临摹古人。这个经验非常宝贵，步和古人无疑是与古之高手过招，与高手过招，虽不如高手，但在过招过程中自然提升了自己。正是受饶先生影响，本人也喜欢步和古人，比如，苏轼寓惠两百多首诗词，我都按其原韵和过了，通过步和苏，寻找自己的不足，感觉受益匪浅。现在好了，有了Al，临摹古人或临摹Al作品更方便了，初学者不妨一试。

　　你所谈到的竞争，涉及到两个层面，一是人与Al的竞争，一是诗人与诗人间的竞争。关于前者，前面我已初步涉及到，人与Al作品之争，自然是为了提升自己，自不必介意其超越自己，此不再赘述。现主要谈谈后者，即诗人间的竞争。诗人间竞争有良性与恶性两种。良性的竞争，会看淡名次，尊重对手，通过竞争，共磋诗艺，这种竞争自然不是零和博奕，自然会有益于诗词的普及、繁荣和发展。恶性的竞争则不然，过分看重名次，把竞争当作沽名钓誉的工具，互相排斥，各炫其长，互讦其短，未改文人相轻之积习。这自然不是健康的诗词文化生态。自然不利诗词的发展。为了诗词的繁荣，我们要的是前者。这方面我们可向古之前贤学习，从他们那里借点智慧。古代诗坛也充满竞争，但大多表现出互慕才华、温文儒雅的风度。比如大家所熟知的唐代“旗亭画壁”的故事，在场的王昌龄、高适、王之涣等人虽都自视甚高，自信心满满，充满了竞争意识，但整个过程是在温文尔雅十分和谐的氛围中完成的。又比如，苏子瞻与黄山谷，虽然不缺少竞争，但互慕才华，尊重对方，子瞻称山谷“超逸绝尘”，山谷有诗赞子瞻说：“我诗如曹郐，浅陋不成邦。公如大国楚，吞五湖三江。”表达了对子瞻的仰慕。这样的例子很多。这才是扫除了文人相轻积习的健康的诗词文化生态。当代诗坛文化也应该努力构建这种诗词文化生态，在竞争中传承传统，促进诗词之繁荣。

　　前面我已谈到，诗词写作既为己也为人，作为情感渲泄的载体永远不会消失，这是无可置疑的，只要人的情感存在，诗永远存在。即使有了AI能代替写作，诗人的写作也不会消失，因为Al传达出的情感代替不了诗人内心的真实情感。Al毕竟只是一个工具，作为工具，它可以被诗人利用来铺助，来解析，来提升自己。比如，它可以为诗人提供灵感和技术支持；可以提供文化背景，帮助你学习文化知识；可以模仿诗人的风格，生成多样化的作品；它可以处理大量数据，生成大量作品，加强诗人之间互动。总之，它的功能十分强大。但即使如此，它的工具属性难以改变。因此，在情感的深度、文化的理解、个性化表达等方面仍有它作为工具的天然局限。AI无法完全替代诗人的创造力和情感体验，永远只能作为补充工具，永远代替不了具有真情实感、发自灵魂的创作。这就是其中的界面。就此，前几天我专门作了一个实验：我把早前我写的两首七言绝句，让Al生成同题作品，通过对比，完全证实了上面所提及的界面。一首是我写的《登梵净山金顶攀援夹缝》：

　　你这问题问得好，这涉及到作品版权的问题。既然AI被视为灵感或辅助工具，其生成的作品版权应该属于Al，如果署上发出指令者之名，应该有剽窃侵权之嫌，理由很简单，作为诗人，你只是发出指令者，并没有参与写作。至于Al生成的作品之价值问题，我是这样看的：既然我们都认为Al生成的诗都非常了得，甚至“吊打”90%的诗人，那末，具有文学属性和一定的价值自然是无疑的了。但价值归价值，毕竟难以取代人类的精神创造活动。在高度智能化的今天，诸如机器人、无人机之类将取代人类的一些活动，AI对一些应用性的活动诸如办公文件、课件制作、规划没计、合同拟订……都将取代人，但诗词创作无法替代。这首先是由它的文学属性所决定了的。诗是精神产品，是诗人审美体验，只能由诗人制作，工具制作的东西没有诗人审美过程参与和体验，无法为诗人带来愉悦，不是诗人诗，只是工具诗。故作为文学传统的传承，只能是诗人诗。其次，是由它的局限即上面我们所讨论的“界面”所决定的。仅个性化的缺失与文化深度的缺失，让它失去取代诗人的条件。不过，AI的制作让诗词影响扩大却是不争的事实。前些天我读了一个朋友好几首作品，写得不错，将信将疑，因为他从不写诗，且是学理工的，怎么一下子写出这么好的诗，一问，果是AI生成。他原对诗词不感兴趣，现在却很喜爱，经常关注。能让大家关注，这不也是一件好事么。

　　AI作为工具，智能强大，的确可以为人“赋能”，但就我个人来说，我虽然写作水平有限，有待提高，但本能地有点抵触情绪，不想通过AI赋能。因此我从不让AⅠ检验平仄，也从不通过借助AI写集句之类作品，也从不借助Al寻找不足，更习惯、更乐于在阅读古贤之作过程中提升自己，寻找自己的不足。这纯属我个人的喜好与习惯，当然，诗友们愿意借助AI技术赋能，也是不错的选择。可以通过AI广泛涉猎典籍，Al搜索能力应十分强大；也可以通过AI评估功能，检验写作能力，发现毛病；也可以通过与AI的写作竞争提升自己；初学者甚至可以通过AI模仿，提高自己；也可以通过AI的学习而激化灵感、优化语言、拓展主题等；也可以通过对AI生成的作品进行修改，融入自己的情感与个性，从而提升自己。但必须谨记：AI永远是一个工具，代替不了你的创作。如果过份依赖它，放弃自己对写作的坚守，你将被技术异化，永远写不出真正的自我。

　　同时，欢迎更多的诗友就以DeepSeek为代表的AI写诗现象，以留言的方式展开深入讨论，我们将在下一场访谈时选用您的观点，并可能邀请您在线访谈。